性语言：我有我的腔调

　　中国人对性的需求，我相信绝不比西方人少，但是中国人——无论男女——对性的表达，即使考虑到这些年巨大的解放和进步，仍然远比西方人要少。人们往往将这种现象说成“中国人比较含蓄”，而这种“含蓄”又被说成是一种美德。

　　性爱的内含是非常丰富的，情欲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将情欲作为爱情唯一的基础，那只是贾宝玉所说的“皮肤滥淫”，在这个层次上，深度非常有限，花色空间也很有限。出路在于“开拓性爱花色空间”。就性而言，肉体上、技术上的开拓空间是有限的，而精神上、文化上的开拓空间是无限的。

　　说到“开拓性爱花色空间”，不能忽视现代媒体上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有力度的性信息和性刺激。这些信息和刺激都已经高度商业化了。现在全世界有千千万万种商品都采用同一种促销方法——美女促销。许多人或许会认为此法是近年从西方引进，却不知中国至少一千年前就已有之，如将此事算作一项“中国的世界第一”，我看是大有希望的。“美女促销”到了今天早已经改为“形象代言人”，这就温柔、文雅多了。此法本来合乎人性，发乎自然，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运作方式也日渐文明。但是在20世纪下半叶，中国经历了20年左右的极端禁锢的岁月，等到改革开放之后，重新将此法操练起来，就显得洋味十足，好像是从西方学来的了。

　　越来越性感的当代媒体，已经开始想你所想，言你之所言，性爱有了代言人。不过，别人的表达当然不能完全替代每个人自己的表达，在性爱这个问题上，该表达时就要表达，如果一味弘扬“含蓄”的美德，就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甚至自己找罪来受。作者简介：上海交通大学教授，中国性学会发起人之一，著有《性感，一种文化解释》等。

“我是一条缺水的鱼”

　　性本无言，载之以物

　　如果说你身边的大部分日常用品：酒瓶、香烟追根溯源都与性脱不了干系，也就难怪如今的各类广告都可能以性感作为诉求。“性是无处不在的”——在刘达临的中国古代性博物馆里，每个参观者都会惊叹于祖先们对于性爱的想像力。

　　刘达临，美国《时代》周刊称他为“引导中国进入幸福21世纪的六大代表人物之一。”自1999年创建中国第一个性博物馆，刘达临向世人转达着中国古人瑰丽的性爱表达方式，并创造了多个具有轰动效应的“第一”：第一次举办了我国的古代性文化展览　建立了我国第一个性文化博物馆

　　MH：在性学研究和性文物收集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刘：最大的困境是博物馆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不成比例，海内外人士都觉得中国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第一家性博物馆，说明中国人对“性”已经不那么敏感了，但实际操作却很难，经济压力尤其大，其原因就是这样的博物馆极难成为一个正规的旅游接待单位。性博物馆在中国是第一家，但现在博物馆每个月亏损2-3万元，我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我是一条鱼，我渴望水，不然就要变成鱼干了。

　　MH：您一直以怎样的状态来对待你的事业？

　　刘：刚开始我是抱着英雄主义的想法来研究性文化的，一做就是好几年。我原本是从事婚姻家庭研究的，后来转而研究性文化，我在一些刊物上写有关的性的文章，妻子曾经不悦地对我说：“我们医院的同事说，你们家老刘又写性文章了！叫我多难为情。”妻子尚且如此，可见人们对“性”的宽容程度有限。在我研究过程中，还真碰到很多困难甚至没有退路，却发现有那么多人对这种文化依然有着执著的崇拜，我很感动。

　　MH：您觉得目前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男人在对待性的问题上，存在哪些障碍？

　　刘：以中年男性为代表吧，他们的观念比过去开放了一些，性的需求也越来越高，这当中还存在着三个障碍：

　　第一：观念水平的障碍。往往很多男性认为他对性有绝对权利，而对于多数女性来说，觉得女人是被动的载体，即使想和丈夫做爱，但观念上又觉得自己是女人，怎么可以主动呢？

　　第二：知识水平的障碍。人的性行为就是本能加文化，本能是与生俱来，文化是后天教育。

　　第三是环境的障碍。有一个统计，今年以来男性的生殖能力下降了一半，原因之一是环境污染；原因之二是现代人生活节奏快，竞争压力大，伴随过多的焦虑，原因之三不良的生活习惯，抽烟、喝酒、不运动、生活过于优越，饮食油腻，这都存在直接的危害。

　　MH：1989年您在国内组织了轰动世界的两万例性调查，调查结果有让你吃惊的吗？

　　刘：最大的认识就是觉得中国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一个过渡性的社会，新旧观念混杂一起，保守的、进步的、开放的、不开放的都有。中国人处于极其矛盾的状态，我们当时对女性提出一个问题就是你对你的性生活，对你的婚姻满意不满意，当时有96%，97%都回答很满意；后来我们再问她有没有达到性高潮，性行为持续的时间是多长，于是大多数人回答半分钟以下。调查结果发现：每3名女性中就有一个从未达到高潮；13％的夫妇做爱时不脱衣服。

　　再后来的的调查我又发现三分之一的离婚家庭都是由于性生活不和谐导致的，所以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引导性走向健康科学的轨道。

黄真真：男人没说的话

　　性本无言，载之以影

　　自从电影问世那天起，导演和检查官之间就开始“为性感而斗争”了，无论内地电影分级制度出台与否，影视及广告作品中的性爱，仍然被不同程度地展现着。如果你曾经被电影《女人那话儿》中直白火辣的真实陈述挑逗过听觉和视觉神经，等黄真真这部同类型电影面世的时候，你是否能接受它？因为它的矛头直接就指向了——《男人这东西》。

　　黄真真，香港新锐女导演。成名作《女人那话儿》荣获1999纽约国际独立电影节“最佳国际影片奖”。2000年筹拍《男人这东西》。2002年当选香港十大杰出青年。

　　MH：早就听说你在拍《男人这东西》，市场上怎么没有看到？

　　黄：我拍完《女人那话儿》之后，就开始拍《男人这东西》。但是《男人这东西》拍到75%的时候，我老板给我们开了一个会。他觉得《女人那话儿》拿奖了，他很开心，但是没有赚钱，所以《男人这东西》，不如快点做完算了。可是我做一件事就是要用心去做，不想马虎了事，所以我对他说，不如我们暂停——也因为我自己也觉得在艺术上，两个片子多少有点重复的感觉。

　　MH：在拍摄《男人这东西》时，除了你之外，工作人员及被访者全都是男的，这样做觉得有优势么？

　　黄：有人给我讲，谈男人的性问题，男导演比较好。我问我男性的朋友，你们觉得男导演拍这部电影好吗？他们说，还是女人比较好啦。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可能会一起打球，可能一起泡吧，但是他们之间是兄弟，性的问题怎么可以开口？有心事，还是要去找女人。而我拍电影也拍了好几年，有很多男性朋友，我知道怎么和他们共事，怎么和他们谈心。要和男人共事，你就要忘掉自己是女人，把女人的感性收起来。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是什么？男人不太感性，你太感性，就难沟通。男人比较简单，对事不对人，对骂没关系，骂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女人太敏感，不是说不好，但是男人就会觉得很烦。工作的时候，你把女人味拿走，做事情就爽快多了。

　　MH：在制作这部片子时，男人身上哪些东西令你意外？

　　黄：太多了。比如，我问一个男人，你看到一个女孩很漂亮，从哪一刻起你想和她上床。很多男人说：立刻就会想。就是这种生理上的动力，让他去追一个女孩子。其实如果你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不是坏事。还有一个男人，我问他，女人胸大有什么好？男人为什么想要胸大的女人？他说，女人胸大，带出去，兄弟们一看，哇，很有Face啊！原来女人的胸部就是男人的面子。

　　MH：你觉得男人在性表达上有什么特点？

　　黄：男人不太会表达。女人在一起，坐下来就讲啊讲，男人比较害羞，和男人谈性问题要Warm up，要坐下来谈30分钟，他们才开始讲正题。很多男人不愿和女人吵架，因为他们一定会输。但不是说男人就不爱表达，其实他们也很喜欢表达自己。但要合适的人，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你不要上来就说，“你给我讲”。男人很多问题要自己解决，不可以诉苦，不可以流泪，所以他们不讲。但是男人需要找一个爱的女人，可信的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她最好的朋友来讲。

　　MH：你拍这部片子的目的是什么？

　　黄：我是想让女人了解男人。女人不了解男人，很头疼。男人不被女人了解，也只能暗暗伤心。理解多了，男女之间的误会小了，整个社会也会良性一些。

　　他们可以和不爱的女人有性，有性之后不等于他爱上这个女人。当然有爱有性就更好。如果女人明白这一点，双方的交往就更顺利些。不过，男人你如果让他选择，他们会想要更多女人上床，但不是说男人就不要爱，很多男人都说，其实他们也想找一个爱的人一起生活，他们想要的最终还是爱，性对他们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

　　MH：那些接受过你访问的男人，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黄：有。很多人都说，很多问题我不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想，所以我的访问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经验，让他们去想这些问题。

另类研究与豪爽表达

　　性本无言，载之以性

　　我们无法忽略她们的性别，在这一领域，往往有很多女性在研究男人、女人和性爱。男人可能更愿意向她们倾吐，而他们对待男人与性的问题上，往往会有更加精彩精辟的声音，烙着强烈的性别认知。

　　何式凝，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行政学系副教授，致力于性学研究，并兼任香港新城电台清谈节目主持人。其授课及清谈方式另类前卫，2002年获香港大学“大学教育院士”奖，是以另类风格获此奖项的第一人。

　　MH：你的研究风格为什么会被称为另类？被你研究的男人通常会怎么来表达性？

　　我从前做过香港男同性恋的研究，那是非常有趣的经验。他们在潮流上在消费上影响着异性恋的男人。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对他们的表达压抑很大，所以他们反而学了很多方式去表达。比如穿什么衣服，带什么耳环，就是一种表达，是一种非语言的身体表达。一般传统的男性，在框框里面生活，就不会有他们敏感。我也研究过年轻男性，发现男人的表达能力的进步没有女人那么快。20左右的男性喜欢问我怎么才能区分出女人在“高潮”时的叫声是假的还是真的。你让他们怎么分得出？他们都是从A片里学习性爱，而A片里的女人都只会大叫，他们会以为这是开心。其实，叫，可能是因为痛，可能是不喜欢。细致的感情，A片是不会表达的。我觉得与其大家都看A片，还不如拍一些好的A片。

　　MH：你在研究男人的性问题时，女性身份是优势还是障碍？

　　整个学术领域，男性性问题很少人研究，反而女性的性问题大家研究得多。但当我们在研究女性性问题时，不可避免地发现，女人的问题往往与男人有关，所以我们不得不研究男人问题。我觉得女性的身份，对我研究男人的性问题很有帮助。我有一个男性同事，也研究性问题，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接受他的访谈。因为大家觉得，对男人谈性问题好像比较恐怖。我觉得要谈性问题，学识背景是一个因素，另外你的态度很重要，你要照顾好他人的感受，别人才愿意同你谈。

　　何春蕤，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教授。她的新作《豪爽女人》即将在北京出版。何春蕤本人和这本书的书名一样，在台湾性学领域也是个善于用突破性论点南征北战的女学者，常常引发社会舆论的普遍喧嚣，而她对性的观点通常是被大声喧嚷出来的。

　　MH：你所研究的男人中，他们对性爱的表达是怎样的？

　　男性并不都一个样，大家可别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认定男人一定都如何如何。事实上，有些男性很世故、很体贴、也了解女人的情欲心理，对性的表达毫不保留──虽然他们可不一定都是那种终生不渝的人；有些男人很温柔、很文雅，正是很多女人喜欢的那一型，不过他们可能对女人没兴趣；当然也有很多男性很压抑，有欲望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反而因为整体文化对男性阳刚气质的调教而只知道用最拙劣、最粗鄙的方式来表达，例如吹口哨、色迷迷、动手动脚、吃豆腐、偷窥偷袭、死缠滥打等等，这些常常听到的状况都是很糟糕的表达方式。

　　不过我必须说，很多时候女性对这种事情的评断可能包含了另外一些社会因素的影响。例如要是表达欲望的男人是个未婚帅哥，可能就被视为是善意传情，但是如果是个条件有点差的男人，他的表达就往往没好下场。还有很多女人不知道如何理解别人的表达，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以致于男性的主动邀请或传情会被看成是恶意或色情。另外女人的一些复杂情绪通常也不会明确表达，结果当然让男人也摸不着头脑，这么一来，两边表错情会错意也就难怪了。

　　这倒不是因为男女来自不同星球所以读不懂彼此，而是我们的文化在性别调教上有意地区隔两性，让两性各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猜测。还有，文化在性方面老是把它当成一件严重的事情，不断警告大家不要轻易一试，更不肯发展开放的情欲互动文化。结果就养出一堆堆不确定自己要什么、也不确定如何理解对方要什么的人来了。

“其实，我是个演员”

　　性本无言，载之以体

　　加拿大Oxygen电视台的《周日夜性事秀》中，70多岁的女主持人Sue Johanson告诉我们，性爱还可以这样秀： Sue Johanson经常用她的手指来模仿各种性爱行为，难以想像她发皱的手指具有怎样的柔韧性，才能模仿出那么多高难度的体位和各种抚摸技巧的。

　　Sue Johanson出生在多伦多，这个身材娇小，连皱纹看起来都亲切可爱的70多岁老太太，早年当过护士、家庭妇女之后她返回校园，成功地从多伦多人类关系学院毕业并成为一名合格的咨询专家和性教育者。她在加拿大北约克为学生讲课，讲课风格迷倒了一大片学生。到最后，她风靡了一个省。

　　然而真正为Sue竖立起“金牌性学教育专家”头衔的，是Sue 主持的“周日夜性事秀”节目，Sue机智敏锐甚至夸张逗笑的主持风格使节目开播后的两年间，由原来的一个本地电台节目升级成全国性的电视台周播节目。从开播到十四年后的今天，“周日夜性事秀”一直都霸居Oxygen电视台收视率的榜首，成为加拿大最热门的电视节目之一。一位男青年在遭到性强暴以后，不是去医院，也不去报警，而是等了好几天，直到“周日夜性事秀”开播那天，才打电话向Sue倾诉这件事情，期望她的建议。

　　不妨想想看，一个祖母级的女主持人站在电视里，谈论着阴道、润滑剂及可食用内衣，时不时拿出各种性爱道具做示范，告诉人们如何去创造和享受更高质量的性爱。

　　“我是一个表演夸张的演员——就这么简单。事实上，我真希望我能说点别的什么。当我站在台上的时候，说笑并获得第一个笑声的时候，就是感觉最棒的时候。我就是喜欢出位的表演。”70多岁的Sue Johanson是这样简单描述自己的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