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爹的也能塑造胎儿吗

　　当母亲的过程从暴风骤雨般的身体变化开始，但很快就会转变为一个政治性的问题。一旦一个女人怀孕的事情走向公开，这场暴风雨也就由内飘向了外。别吃太多！将来你的孩子会肥胖的。别吃太少，否则孩子生下来会太瘦小。看着上帝的份儿上，千万别喝酒。哦，没关系啦：你可以时不时地嘬两口葡萄酒。还有，不论那些专家说了多少相互矛盾的话，你都别慌。压力激素对婴儿正在发育中的神经系统可是会造成严重破坏。

　　所有这些建议都如雨点般洒落在准妈妈的身上，原因很明显：母亲怀着胎儿，并且创造了他们生长发育的环境。不过，万一事实证明，准爸爸们也能塑造胎儿，而且不只是通过基因的作用，又当如何呢？

　　男人需要知道，他的生活经历会在他的孩子身上留下生物学的痕迹。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孩子还可能把这些痕迹传到他的孙辈身上。

　　男性的健康和生活状况对他将来孩子的健康和幸福具有可以测量的影响，这一事实在生物学的研究之下正日益凸显。这不是因为一个强韧的男人有更大的几率会做一个绝佳的老爸——或者说不单单因为如此——也不是因为他拥有更好的基因。不论一个男人的基因是好还是坏（也不论在这种情景下“好”和“坏”的定义是什么），他的孩子都会从身体上以及心灵上反映出他这些年来在生活方式上做出的选择，哪怕是他在很早以前、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也有当爹的那一天之时做出的选择。

　　多年来，医生们一直对男人们说吸烟、喝酒、嗑药会降低他们精子的质量。或许医生们还应该多加上几点，那就是男人们吃的东西和吃的多少、他们吸收的毒素、他们经受的创伤、他们的穷困潦倒或无能为力，还有他们生育时的年纪，都会影响他们未出生孩子的健康。换句话说，一个男人需要知道，他的生活经历会在他的孩子身上留下生物学的痕迹。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孩子还可能把这些痕迹传到他的孙辈身上。

　　在我开始研读关于父亲的作用以及父亲对后代影响的资料之前，我对于一个男的是如何把他的特征传给下一代，只有一个高中生物学水平的了解。他的精子和母亲的卵子撞在一起合二为一，他的精子拿出一半的染色体，卵子拿出另一半，孩子的遗传基因就终生定下了。外貌特征，有了；性格，有了；认知方式，有了。但后来我知道了，这些继承发生的途径是更加微妙和多种多样的。基因很重要；文化很重要；父亲的所作所为，也很重要。

　　近段时间来，科学家们对一种既不是遗传性的，也不是非遗传性的继承方式非常变得着迷。这就是表观遗传的（Epigenetic）现象。表观遗传这个单词开头的“Epi”，在希腊语中意为“上面”或“超越”。你可以把表观遗传想成是我们的身体对我们的遗传基因进行修饰的过程。表观遗传学描述基因如何被开启和关闭，其中一种是通过某些化合物，它们能与相关基因片段结合，而它们是结合还是脱落，就影响了相应的蛋白质能否合成；这些蛋白质将会指挥我们身体如何工作。

　　在过去的十年差不多时间里，表观遗传学的研究甚是风行，几乎成了一种时尚潮流。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尤其喜欢表观遗传学，因为基因的表达或抑制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环境，并且它对一个人气质、身形和疾病易患性的影响，其作用不亚于基因。我对表观遗传学感到入迷，是因为我觉得它既改换了天地，又令人畏惧。我们的基因可以被 3 个环境因素开启或关闭，其中包括：我们摄入的（食物、饮料、空气、毒素），我们经历的（压力、外伤），以及我们活了多久。

　　表观遗传学意味着我们的身体和心理倾向不是在更新世时代就固定好、之后永远不变的；进化心理学有时看来则这样宣称。相反，我们过的生活和我们当下处的这个世界会塑造它们。表观遗传学证明，人是历史的产物，这个历史有人类共同的也有我们私自的，它存在于每个人身上最能代表自我的地方，很少有人会想到这里竟会被历史所触及。（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18世纪的法国博物学家让-巴蒂斯特.拉马克［Jean-Baptiste Lamarck］。拉马克认为，获得性性状是可以遗传的。20世纪的达尔文遗传学将其斥为笑柄，但有了表观遗传学，拉马克学说现在又卷土重来。）

　　最有名的例子——营养具有影响父子两代人基因的力量，发生在瑞典北部一个名叫上卡利克斯（Overkalix）的城市。上卡利克斯由于地处偏远，在20世纪以前完全与世隔离，不通公路、铁路，到了冬天连坐船都进不去，因为无法跨越冰封的波罗的海。因此，在上卡利克斯，收成不好时孩子们就饿着，收成好了，他们就把自己个儿填的饱饱的。

　　十几年前，3位瑞典研究人员翻出了上卡利克斯最早到 1799 年的记录，用来比对当地儿童的健康资料和局部地区粮食收成记录及其他表明什么时候有吃的、什么时候没有的资料，并从中找出关联。研究结果极度异常：研究人员发现，要是男孩儿在青春期到来之前（9到12岁之间）这段时间里没有吃饱，那么他们的儿子在成年后患上心脏疾病的几率会比一般水平低。而在那段时间吃得非常之好的男孩儿，他们的孙子出现糖尿病的几率较高。

　　2002 年这一研究公布之时，一位英国的遗传学家发表了一篇文章进行了推测：一个男孩在青春期前吃了多少，可能会重新编写他的某些表观遗传开关，其作用将是永久性的；而这些开关将在几年之后掌控精子的生成。然后，经由一个非常繁复的过程——目前学界尚未就其如何发生达成一致，但很可能跟生殖细胞有关（就是一代传给下一代再传给下下代的那个不断复制的细胞）——这些被改编过的开关被传递给了他的儿子和他儿子的儿子。

　　十年后的今天，动物学研究证实了，雄性哺乳动物早先的营养状况对其后代具有异常强大的影响。在交配前处于饥饿状态的雄性大鼠，其生出的后代具有较低的血糖水平，分泌的肾上腺激素（有抗压作用）和胰岛素样生长因子 1（有助于婴儿发育）均有所改变。

　　东南亚一带有嚼槟榔的习惯，槟榔里含有一种影响代谢功能的化学物质，爱嚼槟榔的男性更有可能生出患有体重问题和心脏疾病的孩子。动物实验也已经表明，男性摄入槟榔的影响可以遗传给孙子那一代。

　　环境中的有毒物质在孙子和重孙身上造成的影响，就更加多种多样了。以前美国到处都在使用的一种杀菌剂农利灵（Vinclozin），现在知道了它是一种内分泌干扰素，能够阻止睾丸激素的产生。母鼠在怀孕后期被注射了大剂量的农利灵之后，生下来的雄性大鼠睾丸有缺陷，生育能力下降的可能性会非常的高。这些问题一直会影响到第 5 代的雄性大鼠。

　　其实，食物和毒素对人的改变作用还不是那么让人惊讶，虽然这个作用能往下遗传那么多代确实让人没有想到。真正出人意料的，是 表观遗传学还能在心理层面上发挥作用 。

　　当你是个高龄产妇的时候，你会习惯于B超护士斜睨的眼神，习惯于额外的医疗检查过程，习惯于你的孩子患上唐氏综合症的担忧，习惯于从年轻一些的母亲那里得到或真或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暗示：你之所以这么晚要孩子，是因为比起家庭来你更关心自己的职业发展。但随着有关父亲遗传影响的研究逐渐积累，怀疑的指针可以往父亲那一方偏移，至少偏一半。“我们正处在一个模式转变之中。”纽约大学的精神病学教授多洛雷斯.马拉斯皮纳（Dolores Malaspina）说，他在高龄父亲和精神分裂症方面进行了开创性的研究工作。高龄产妇不必再承担所有的责任：“是衰老的男人害了后代。”

　　不过，衰老还只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之中影响男性生殖活力的众多因素之一。表观遗传学迎来了一个性别平等的新时代；现在，男女双方都需要担心以前只有女人才会承受的威胁。马拉斯皮纳博士还记得，她去医学院工作之前，曾在一家生产放射性药品的化工厂工作。在那里工作的女性长期处于侵入性检查之下，以免她们的卵子遭到毒素浸染。但也许，马拉斯皮纳博士指出，工厂管理人员也该分出一部分心思来照顾下那儿的男人们，他们的生殖系统跟女性的一样容易受污染，甚至还要更加脆弱。孩子的健康曾经全部是母亲的责任。现在，父亲也该来分担一些了。

（责任编辑：滕小兰）